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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小河(原创)

赵奢先生 2834 2007-8-12

  离开故乡近30年了。因为家有八旬老母的缘故,每年也总有回乡的日子,但故乡之于我,已经渐渐成了一个美好的梦境,每每在梦里回到故乡,总也忘不了儿时的伙伴,忘不了与伙伴们一起嬉戏的火热,更忘不了的,是那条让我魂牵梦萦的故乡的小河。

  故乡是贫瘠而富饶的。故乡的贫瘠,是因为我的父辈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自然资源贫乏的黄土高原上,年复一年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日子;故乡的富饶,是因为故乡虽无山却有水,也养育了不少杰出的优秀人物,培养了故乡人坚韧不拔的性格。

  生我养我的故乡是黄土高原上一个典型的小村落。在改革开放前的年代里,村里除了几家有钱人的房子是用青砖构建外,其余的房子,全部是用土坯盖成的,远远望去,根本没有中原地区或江南那种青堂瓦舍的概念,而是像极了一座座丘陵,黄土高原的地貌特征十分明显。村子里间或有几株小树,也是让各家养的牛啊羊的,啃的不成样子,根本没不过几丈高的土房。然而就是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,竟然有一条显示我们祖先生存智慧的小河。

  那是一条夏丰冬枯的季节河。我不知它的源头在哪里,也不知它最终流向了何方,只知道老辈人叫它做南河湾,到了村东便改称做东坝头起了。这个名字让我很是诧异,谁也说不清它的来历,我也就更是无从考究了,想必原来在村东也有过筑堤筑坝的历史,由此可以想见,这条涓涓细流,也曾有过汹涌澎湃的辉煌。小河由村子的西南方向蜿蜒而来,曲折地向东绕过我们居住的村落,在村东一分为二,一条往东,一条往北,分别而去,往北的,自然也就叫做北河湾了。河道是少不了年年疏浚的,但是自然形成的曲曲弯弯,是任何人工的力量都无法改变的,在我的眼里,足可与黄河的九曲相媲美。也许让大家更想不到的是,我们的村子,竟然取了个和大江大河八杆子都打不着的“上甘港”的芳名。发挥最大的想象力,我想到了这个名字最有可能的两个由来:一是我们这地方古来可能就是某条大河的一个港口,苍海桑田,经过千万年的地质演变,成了今天这个样子;其二就是,河本来就是一条小河,不知哪朝哪代,我的逃离战乱的先人们,挈妻将雏,逐水而居,来到了这个水丰草美的地方,定居下来,繁衍生息,把这个地方开发成了一个大家向往的“甘港”。我的大智大慧、不屈不挠的祖先啊!

  塞外的无霜期短,每年的冬季从头年的11月中旬,到次年的2月下旬,显得特别漫长。整个冬季,断断续续的冰溜子,一段一段的整条河道随处可见。儿时的冬天特别冷,隆冬季节,几埸雪下来,河道深的地方就冻得结结实实,成了我们的天然冰埸。小伙伴们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,就地取材,从树上砍下几十公分粗的树枝,然后再用钉子钉成一个井字形的长方形木架,在木架的底部再穿上两道八号铅丝,最后拣几块木板钉成一个平面,覆在井字形木架的上边,再用钉子钉好,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冰车了。但想让冰车滑起来,还有一道最困难的工序,就是做两个用来作为动力源的冰锥。制作冰锥并不复杂,只要用两支拇指来粗细的钢筋,一头弯成一个便于手抓的圆环,另一头再打磨成锋利的锥状,便大功告成了。可别小看这两支冰锥,虽说制作起来十分简单,但那时农村的日子苦,材料的来源却十分地困难;好在我的一个同学兼姨表哥和我同岁,同时也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,他父亲在村里是个能工巧匠,他们家院子里经常堆着不少这样的钢筋,那院子,就成了我们取之不尽的冰锥原料库。在有冰的日子里,每天下午放学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飞奔到家,拿上自制的冰车,到河里的冰上滑个痛快,不到天黑是绝不回家的。

  小河在夏秋两季的景色是最美的。每年的五月份,是河水全部解冻的时节,莺飞草长,小河两岸的小草,撒着欢儿地猛长猛窜,给整个的河漫滩披上整齐的新装,而此时的一埸淋漓春雨,也总是不期而至,给小花小草们助威助兴,小河和生活在小河周围的事物,显得是那样地和谐。河水清澈见底,河床的底部,全部是细细的砂粒,间或有一段浑圆的卵砾层,象是哪个能工巧匠,不经意间镶嵌在河底的一幅幅印象画,把河底装点的错落有致。小河的生命当然是小鱼小虾这些精灵们。没人打搅的时候,它们在河里游来游去,追逐嬉戏,它们的行藏,全部巧妙地掩盖在小河哗啦啦的流水声中,让称之为万物之灵的人们,对它们的行动也是很难觉察。小伙伴们经常去河里抓鱼玩儿,但这些机灵的小鱼们,只要觉察到哪怕是河水一点点的异样,便会飞快地游离藏身的地方,让我们这些小渔民们徒唤奈何,望鱼兴叹。

  河的两岸,就是天鹅绒般的青草了。我不知现在生活小区里的草坪为什么尽管百般维护,但时间长了仍然是枝枝蔓蔓,象极了一蓬蓬荒芜,杂乱无章;而我们的“草坪”根本不用维护,牛吃马嚼羊啃,依然是光滑如缎,比世界上维护的最好的德意志足球埸,好了不知多少倍,大自然的力量真是太神奇了。小时候,我们家常年养着两只羊,一母一子或一母一女。羊妈妈的放牧不用自家操心,村里有专门的羊倌每天经管,报酬是养羊的人家每年每户给羊倌提留两元钱。小羊羔是要自家管的,这样,小羊倌的角色就是我和哥哥了。每天下午放学后,我和哥哥就背着割草的小筐,有时还在筐里放上本自己喜欢的小人书,牵着小羊,到了村边小河的草滩上,放开小羊,让它自由自在地和青草亲近,我们小哥俩就去给家里养的小兔子割草。两个草筐很快就满了,其余的时间就归我们自己支配。这时就惬意地躺在绒绒的草地上,望着蓝天上悠悠的白云,琢磨起白云后边的故事了。想得痴了,有时就会学着大圣的样子,一跃而起,双手捏诀,口中念念有词,脚踏祥云,竟也有了十万八千里的快意,亦真亦幻之间,一个筋斗翻下小河,吓的小鱼小虾们四散奔逃,弄得自己也是浑身透湿,狼狈不堪。苍鹰在遥远的天边盘旋,矫健的身影,随着气流载沉载浮,不时象箭一样俯冲下来,捕捉地面上的猎物。那时,我常常翻看的小人书,是从小伙伴那里借来的三国,水浒,西游,杨家将以及说岳全传的连环画,心里最崇拜的,是三国里白马银枪、浑身是胆的赵子龙,水浒里义气干云、武艺高强的武二郎,说岳全传里精忠报国、“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阕”的岳元帅、杨再兴和严成芳这一干英雄,总幻想着自己也能回到那个冷兵器的年代,横刀跃马,驰骋沙埸,作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。如今,当年的两个小羊倌,一个真的从军多年,成长为共和国军队的上校,现在已经解甲归田,转战到了一个新的战场,另一个竟然成了一个“帐房先生”,噼噼啪啪的算珠成了手中的武器。我的无忧无虑、充满幻想的青涩少年梦啊!

  六七月份的盛夏,是各色鲜花竞相开放的季节。这时河滩两旁的草地,竟是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各种花朵,争妍斗奇,招蜂惹蝶,那可真是花的海洋。只要你是个勤快人,舍得放弃早晨的懒觉,大可以到河边的草地去,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。这时的小草和小花的枝叶上,必是挂满了清润的露珠,晶莹剔透。露珠越凝越大,当枝叶不堪重负时,一串串珍珠也似滑落,隐隐留下露珠们得意的笑声。

  土里刨食的农民们,六七月份是最不敢懈怠的日子,每天都是早早起床下地做活儿,莳弄庄稼,他们勤劳的婆姨们更要早早起床做饭,这时袅袅炊烟便弥漫了整个村庄。随着太阳升起,河床上的花儿们也开始舒展腰身,迎着朝阳开放了。第一个开花的是打碗花(学名牵牛花),翠绿色的长长藤蔓上,开满了粉红色的喇叭花,花朵的中心是若干长长的金黄色的花蕊,而花蕊的顶部,则是一个个朱色的丹顶,三种颜色搭配巧妙,虽没有牡丹般的雍容华贵,倾国倾城,但也有小家碧玉样的千娇百媚和赏心悦目,是我们最爱采摘的花朵之一。当然还有金黄色的蒲公英,紫色的蝴蝶花,金盏花银盏花,可以入药的车前子,以及我们叫不上名来的各种各样的野花,林林总总,雍雍穆穆,齐聚在小河的草滩上,装点着小河两岸自然平和的生活。

  老家的昼夜温差极大,尤其小河边,就更是如此。上午10点以后,太阳慢慢开始发挥它的威力,气温逐渐升高,这时,各种小昆虫就开始活动渐趋灵活的身体,成了河滩上的主角。蚂蚱当然是不得不提的。这个昆虫中的跳远冠军,在头天晚上气温低时,可真是“秋后的蚂蚱”,是没多大蹦达头的,早晨10点以后,气温高了,这时的蚂蚱灵气十足,恢复了它跳远冠军的身份,趾高气扬,一蹦老远,是小孩子们最爱追逐扑拿的对象。大的蚂蚱有一寸多长,通体透绿,还长着一对翅膀,能飞能跳,小蚂蚱则是方头突眼,虽然也长着翅膀,但它的优势,全在于它的奋力一跃。还有一种我们土话叫做花大姐的白色蝴蝶,是每天中午太阳最盛时花朵的常客。外形最美的自然是花蝴蝶了,它的翅膀的底色是华丽的深红色,上边长满了黑中套着白色的花斑,在花丛中往返穿梭,十分机灵,要想捉住它那是十分困难的事,因此,小伙伴中只要有人能捉住一只花蝴蝶,便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。小蜻蜓是极受小伙伴们宠爱的另一种生物,透亮的双翅,突出而灵活的一双复眼,极快的飞行速度,在我们眼里,简直就是一架双翅双桨而又装备了雷达的预警小飞机。

  河滩上还有一种叫做“地皮菜”的菌类植物,那是一种类似于黑木耳的、极富营养价值的食物,没有正式的学名(也许有,但我叫不上来)。你就是走遍世界各地,吃遍山珍海味,在各大酒店的正餐上,也绝难见到它的身影,但把它比之为山珍,是毫不为过的。地皮菜的生长速度极快,在淅淅沥沥的连绵阴雨之后,它便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飞快生长,半天下来,长得满河滩哪儿哪儿都是,用老家的话说,这叫做“地皮菜得了闷声雨”,最是相宜不过。这种时候,我们是闲不住的,在馋虫的勾引下,和姐姐哥哥们拎上脸盆,打着赤脚,冒着蒙蒙细雨,撒着欢儿地去河滩拣地皮菜。头顶细细的雨丝,脚踩绒绒的草地,通身舒泰,那份天人合一的惬意,没有身临其境的人,是绝对体会不到的。不一会儿,我们就拣得盆满钵满,拿回家去用清水细细地冲洗干净,经过母亲的巧手烹制后,就成了地皮菜中的上品,我们子妹便可大快朵颐了。往往这时候,老父亲也会拿出珍藏多时的老酒,烫上一壶,就着我们拣回来的“滩珍”,微眯双目,滋儿滋儿地喝的十分香甜。现在想来,那壶老酒,代表了父亲的十分满足:一是后继有人的欣慰,二是儿孙满堂的得意,三是享受了自己儿女们的劳动成果,三者归一,即使杯子里斟的是白水,喝着也一定是有滋有味,馨香怡然的。

  我的小河并非完全是一位温情脉脉的怀春少女,发起脾气来,把它比做一位火气十足,敢怒敢恨的塞外汉子,那也是十二分地贴切。

  自我记事以来,故乡总是干旱少雨,每年的降雨量也就少得可怜的近二百毫米,而且多集中在盛署时节的七月末八月初。往往这时候,也是暴雨成灾的季节。这时候的小河,失去了往日的温柔,三天两头洪水泛滥,威胁着生我养我的家园,而我的父辈们,也经常和这肆虐的洪水进行殊死的搏斗,书写着可歌可泣的“战洪图”的历史。

  故乡的七月,骄阳似火,可转眼间,便可暴雨倾盆,只几分钟的时间,院内街上,便会积满雨水,密密的雨点,不分节奏地砸下来,在地上形成密密麻麻的水泡;天边,是密不透风的雨幕,似乎向你诠释着什么叫做风雨如晦。闪电一道道划破天幕,紧接着一个个炸雷在耳边响起,人们不由自主地惊起一身身的暴栗。随着闪电惊雷,雨,越发地下的猛了。

  远远地,上游的山洪,顺着狭小的河道,轰隆隆地呼啸着,裹挟着大大小小的山石,铺天盖地而来,声威极是骇人。没有命令,也没有号召,村里的精壮汉子们,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,手提铁锹,扛着自家的门板,一路小跑,齐集在村边的小河旁,去保卫自己的家园。

  河边早已是人喊马嘶,沸反盈天了。河的南岸是望不到边的农田,北岸是村子,人们去,主要是加固北岸的河堤,防止河水倒灌,冲毁村宅 。这时的人们,一反平时戏谑笑骂的常态,一个个闷声不吭,手里的铁锹飞快地抡着,和着雨水汗水的泥土,极速在河的北岸堆积,迅速形成一道坚固的堤坝,阻挡着汹涌的洪水。不时地,听到人们急促地喊着“这儿溃了,快把门板挡上”,一扇扇门板,毫不犹豫地被挡在河水溃决的地方,紧接着就是比雨点还密的一锹锹泥土,溃决的地方便很快合拢,暴虐的河水,被驯服地挡在河道中间,按照人们的意志,咆哮着向下游流去。

  暴雨来的快,去的也快 ,几个回合下来,暴雨如注的光景,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,渐渐地停歇了;上游下来的山洪,慢慢也像疲倦了似的,恢复了往日的涓涓细流,小河也宁静了。这时的汉子们,也恢复了一贯的灰谐,互相骂着粗口,“牲口”“毛驴”地骂个不停,一个个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,回到各自的热炕头,享受自己婆姨们早已做好的热饭热菜去了。

  在收获的季节,故乡的景色,丰饶而美丽。秋高气爽,蓝天一洗如练,有时会飘过一两朵悠悠的白云,点缀着无边的天空。一早一晚的火烧云是最美的,远远的天边,太阳若隐若现地藏在白云深处,把薄薄的云层染成火红的颜色,透过云层散落下来的阳光,给大地万物披上金黄的装束;大雁排着整齐的人字队形,一拨拨鸣叫着向南方飞去;燕子父母带领着小燕子轻盈地飞过,为迁徙作着最后的准备;膘肥体壮的牛羊们在收割过后的庄稼地里,不慌不忙地啃吃着已经稍微发黄了的青草,不时会惊喜地发现人们遗漏在地里的粮食;一两只肥硕的野兔,竖着长长的耳朵,昴头静静地谛听一下周围的动静,然后疾速地奔跑而过,消失在不远处的洞穴中......。静谧安详的田园风光,让人不醉而醺。

  过了丰水期的小河日见清瘦,处子般静静地流淌着,倒映着小河两岸的景色,流光溢彩;河水清冽甘醇,捧一口喝下,沁人心脾。在南河湾和东坝头起的南段,河的右岸是一片片成熟了的庄稼,左岸是日渐枯黄了的草地,东坝头起的北段和北河湾的两岸则全部是丰收的农田。金风微起,沉甸甸的谷穗摩梭着,发出沙沙的响声;向日葵也褪去了金黄色的花朵,低垂着的沉重头颅,密密麻麻长满了饱满的籽粒;成群的麻雀,落在成熟了的黍穗上啄食小虫或粮食,分享着丰收的喜悦,不时招来人们忌恨的土块的轰赶;火红的高粱地连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,地垅里间种着的各色小豆已经成熟,不时传出噼噼叭叭豆荚的爆裂声。再往前走,就是一畦畦的经济作物,什么甜菜,苤蓝,什么青菜,胡萝卜,应有尽有,在已经肃杀的秋风中,一时也是满目青翠,豁然开朗了。

  第一埸秋霜过后,河边的草地已然褪去了往日的翠绿,一蓬蓬芨芨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,只有耐寒的野秋菊迎风怒放,金色的花瓣,张扬着她与众不同的品格。蒲公英的种子,乘着父株留给自己的小伞,飘飘荡荡,忙着开疆拓土,去寻找新的家园。年少的我,有时会痴痴地呆在这深秋的小河边,觉得范老夫子“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”,“碧云天,黄叶地,秋色连波,波上寒烟翠”这些冠绝千古的佳词妙句,那苍凉而高远的意境,竟然就是单单为我这小河而作,少了“四面边声连角起”的征伐之声,没有了“燕然未勒归无计”的金戈铁马,有的,只是鸡鸣狗吠的安宁祥和和硕果累累的金秋收获。范文正公英魂虽远,也当为这当年边陲小镇的祥和击节而歌,再抒新篇。天下已乐,文正公,魂兮归来!

  后记:故乡小河的淙淙细流,早已深深地溶化在我的血液中,这篇小小的散记,只能表达我对故乡深厚感情之万一。写到小河边苍凉的秋色,忽然记起了宋词中的金戈铁马,范仲淹先贤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博大胸怀油然笔底,借用先生的一句话,作为后记的结尾,与大家共勉:微斯人,吾谁与归?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07-8-4